一路追到后台梳妆室，佟雨秋靠在墙边，额头抵着墙面，小声啜泣。邱谛走上前去，低声安慰：“是哪里不舒服？记得随时告诉我，不要胡思乱想。”

“我也不想胡思乱想，可是她……”佟雨秋柔柔地道，“算了算了，我只不过是个小演员，没资格说你的朋友。”

“如果跟剧目有关，剧院的每一个成员都有权利提出意见和建议。”

“我可以说实话吗？”

邱谛点点头，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她。

“那好吧……”佟雨秋接吧纸巾，轻揩眼泪，“我不是有有意见，我只是觉得，林彗星演技那么差，性格又那么凶。像她这样的人，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进咱们剧院，还一下子就出演女主角呢？你一向说‘戏比天大’，不能因私废公。可是这一次，你好像都是为了她。你连剧院的排练都顾不上，去拍《妖女斩》那种烂大街的仙侠剧，也都是为了她。你这不是，这不是食言了么？”

邱谛站得笔直，双手抱胸，脸上的温柔关怀渐渐敛去，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严肃的神色：“首先，你见过她最近演的戏吗？”

佟雨秋摇了摇头。

“既然没有见过，怎么能武断地说她不行？”

“我……”佟雨秋语塞。

邱谛道：，“你曾经跟我说过，希望找一个对手切磋演技，这样会更有动力、进步更快。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，她就是最适合做你对手的人。第二，她骨子里性格很刚，但待人接物还算圆滑，并不凶。”

佟雨秋察觉到他的变化，他明明就是只相信林彗星，不肯相信她！

她心里一紧，眼眶更红了：“你又没见过她凶的样子……”

“雨秋，成年人要为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负责。”

佟雨秋噤了声。

“当然，我也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。”邱谛接着道，“林彗星会用成绩证明，我的选择是正确的。”

“我不懂，她到底哪里好，值得你这样挺她？”

“她哪里都值得。”邱谛道，“放下成见，跟她好好相处。切磋、竞争，可以，点到即止。”

既然邱谛都发话了，佟雨秋只得点了点头，表示愿意配合。可她仍心有不甘，眼眶红得像是害了眼疾。

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，佟雨秋很了解邱谛是个怎样的人。

他是个戏痴，一谈到戏的问题，对人对己都很严苛。其实，在这样的表象之下，掩藏着一颗温柔的心。所以，他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刚硬，很容易心软的。

以前她的眼泪都很有用，为什么这次失效了？他是不是把温柔都给了林彗星？

佟雨秋仔细观察过邱谛看林彗星时的眼神，跟他看任何人都不同。看到彗星的那一刻，他眼里像是有星光闪烁，带着不可名状的喜悦。

可是为什么呢？

他明明最欣赏的是演技高超，在戏剧方面有共同话题的女人，林彗星那样的，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才对！

佟雨秋暗暗抱紧剧本，决定打败林彗星，拿到电影版《人间失独》的女一号，进而凭借薛小芹一角入围金月奖，夺得影后！

她要向邱谛证明：这世上，只有佟雨秋，才是他的灵魂伴侣。

邱谛回到办公室的时候，林彗星认真地趴在桌子上看剧本，模样像个乖巧的小学生。书架上的唱片机正在运转，从中传出女子的歌声，温暖而自然，连其中偶尔掺杂的背景噪音都让人觉得格外舒服。

彗星见他回来了，没有理会他，继续闷头看剧本。

邱谛拿起自己的杯子，倒了杯咖啡：“林彗星……”

“打住！”

邱谛刚喊她的名字，就被她打断了。

彗星把剧本搁下，双手托腮，笑眯眯地道：“让我猜猜咱们的白莲女主都跟你唠了些啥。唔……

“那个叫林彗星的嘛本事没有，还来跟我抢角色，她凭什么嘛！

“她好凶哦，人家好怕怕的啦！

“呜呜，你老是替林彗星说话，你无情，你无耻，你无理取闹……”

邱谛嘴角噙着一丝微笑，却将杯子举到嘴边遮住自己的笑容，问道：“你怎么知道我会替你说话？说不定，我会听信佟雨秋的话，回来教训你。”

林彗星眯着眼儿，笑道：“因为你要刺激她，跟我斗。”

邱谛怔了一瞬，忽而像早晨初绽的向阳花，展开绚烂夺目的笑容。他是该说林彗星太聪明，还是该说她太了解他？

佟雨秋是个曾受过情伤的人，被他带到阳光剧院以后，将全身心的精力投入到了演戏之中，以此来忘却伤痛。

她成功地忘却了，可随着演戏的深入，她开始对他产生了别样的情愫，甚至处处都以他唯一合拍搭档的身份自居。

为了引起他的注意，显示自己在演戏方面配得上他，她还假意提出要找一个对手切磋演技，这样会更有动力、进步更快。

既然如此，他就给她找个对手打败她，让她趁早断了对他的念想，把演戏和现实的轨道分隔清楚。唯有如此，她的人生才能步入正轨。

至于林彗星，她现在确实很努力了，但是还缺少一个具体的目标去学习和追赶。佟雨秋正是那个最合适的目标，他相信，经过这一个月的切磋，彗星的实力一定会提升不止一个台阶。

他的本意不是两虎相斗，而是一箭双雕。没想到，第一个看破他的，会是彗星。

不知怎的，被她点破的那一刻，他半点也不恼，反而由心底生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激荡情愫。但同时他也有了一丝担忧：“你会生气吗？”

林彗星挑了挑眉，他一贯我行我素、毒舌毒心，居然也会担心她生气？简直旷古奇闻呐~奇闻！见他如此，她心底的小脾气像是浇了一场绵绵细雨，随水流消溶、散尽。

“我生气了，你就会改变计划吗？”

“不会。”邱谛答得格外实诚。

“看吧，气死自个儿都没用，我干嘛找罪受？”林彗星豁达地道，“人家战书都下了，那就接。不是有个名人说过吗，这世上最好的老师，就是你的敌人。”

邱谛喝了口咖啡，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，有些纳闷儿：“哪个名人？”

她小嘴一咧，小牙一呲：“林彗星呗。”

邱谛一个绷不住，笑喷了。咖啡洒在唱片机上，将唱片打湿，那温柔的女声立时发出滋滋啦啦的噪音来。

林彗星连忙起身，找来棉柔巾细心擦拭：“这么美的歌声，可不能让给你喷坏了。”

邱谛望着她那可爱中透着认真的侧脸，心坎儿越发的柔软。

“我可以吻你吗？”他很想说出这句话，却硬生生压了下去。

上次在翡翠湖差点儿把她惹恼，现在的这点温情，他不想丢失。更重要的是，既然没有结婚的打算，就不该耍流氓，耽误别人的青春。

林彗星每天早晨五点起床，一边跑步健身一边背台词。洗个澡吃个早饭，七点整，邱谛准时来接她去阳光剧院。

当然，她提前做了许多功课，了解了话剧的演出的注意事项。所以，背台、站位跑偏这样的低级错误她很注意，从没有犯过。

因为话剧只有一次演出机会，属于每场戏都是一条过。为了防止NG，她总要事先找邱谛和其他对戏演员在台下排练，对台词、练走位。她还每天去看佟雨秋排练，把佟雨秋演得好，而自己没注意到的部分做好笔记，分析原因和解决方法。

按理说，林彗星演得虽不至于格外出彩，但应该属于中等水平。

事实上，排练并不顺利，她已经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了，可一上台，就是兵荒马乱。

她最大的问题，正是她引以为傲，以为滚瓜烂熟绝不会出错的台词。

林彗星以前拍摄的电视剧，很少会现场收音，大都是拍摄完毕后再配音。虽然合约上有条款，要求演员参与后期角色配音。

实际上，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，演员真正参与后期配音的并不多，大部分还是请专业配音演员来配。

之前参加各种商演、广告拍摄太多，她时常没有时间参与配音，金丽文就跟导演推掉了。这次《妖女斩》，她原本想要努力一把，自己配音的。

尝试了几次，洪孝明摇了摇头，还是准备请配音演员。她打听之后才套到实话，是因为她台词功底不行。演技进步之后，台词的情绪是到位了，只是有时吐字含混不清，发音也有不准的情况。

现场表演时没有字幕，台词稍微含混一点，观众就会听不懂，进而影响情绪的表达和情节的推进。林彗星的这些缺点，在舞台上更加凸显。

“她那台词说的什么玩意儿啊。”

一场排练过后，林彗星自觉演得不好，心情有些低落，连小腹也胀痛起来。她去卫生间才发现，大姨妈提前来串门儿了。偏偏她没带卫生巾，只得发微信请芳姐帮她拿个过来。

谁成想，不过是在隔间里多呆了一会儿，便听到了对她的吐槽。

剧院要排新戏，人手实在不够，在仇棋的申请下，邱谛安排新招几个演员和工作人员。新招的人今天也参加了排练，其中一个女演员打着电话进来了，见附近几个隔间都敞着门，四下无人，便对手机那头的人畅聊起来。

“对，台词特别特别差，我们学校大一的新生台词都比她强。”

“网上说她进步了？都是炒作的吧。那种明星，都是不炒作不舒服星人，有几个真的会认认真真演戏？”

“台词不会就说数字？那倒没有，我看她情绪表达还行，台词说得倒是挺溜，就是有时候听不清。声音又小，吐字又不清晰。”女演员一边洗手，一边把手机夹在脖子上聊，“什么第一次演话剧没经验，你别给她找借口了。嘿，你不是她的黑粉吗，什么时候转性了？”

“她要是这么下去，我看是上不了正式舞台了，剧院要求挺严格的。嗯，对，关键她还笑场你知道吗？一点信念感都没有，这可是大忌！她不尊重舞台，就不值得被尊重……芳，芳姐……”

芳姐一进来就听见这人嘴没有把门儿的，很是不悦，眉头皱了起来：“仇导在找你，快点去吧，别耽误时间。”

“好的，好的。”女演员连连鞠躬，没来得及把手擦干，就挂断电话跑了出去。

林彗星在隔间里紧绷着一股子劲儿，或许是绷得太紧，肚子更疼了。她敲了敲隔间门：“芳姐，这儿呢。”

芳姐从隔间门下的缝隙把卫生巾递过去，过了一会儿，彗星才捂着肚子出来，脸色苍白。

芳姐原名向书芳，五十多岁，长得有些富态，保养得还不错，性格又温柔可亲，看起来就像邻家大姐。

这位大姐姐轻拍彗星的背：“很难受吗？我等会儿给你弄点儿红糖水喝。”

“谢谢芳姐。”

“客气什么，老邱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，有什么事儿尽管说。”

“那……我想问问，怎么改掉吐字不清的毛病？”

芳姐一顿，柔声道：“刚才的话你不用太放在心上的，刚开始都会有各种问题的。”

“我不想给自己找借口，演得不好就是不好，我得改。”林彗星有很多借口可以找，什么自己刚演话剧不适应，台词太拗口不好说，甚至把错误推到大姨妈身上。但是，找借口是无能的表现，她要打败佟雨秋，不怕问题多，只怕改不了。

芳姐怔了怔，忽而笑了：“我总算明白老邱为什么喜欢你了。”

“哪有啊，芳姐就别拿我开玩笑了，不然我可生气了。”彗星说着，鼓起腮帮子，假做生气状。

“好好好，我总算明白老邱为什么拿你当朋友了，行不？”芳姐见她模样可爱，性子却又出奇的刚毅，十分喜欢，“台词的问题我有经验，不急，先回去喝红糖水。等你状态好一些，我慢慢教你。”

芳姐说到做到，等彗星肚子疼痛的症状缓解一些后，便找了间练习室休息室开始给她做台词辅导。

芳姐年轻时喜欢演戏，但因为专业和家人问题，只做了一名普通的办公室文员。随着丈夫离世，儿子工作繁忙，她的生活越来越枯燥，仿若死水。

三年前的一天，她收到一张免费话剧演出票，去看了一场演出，脑子一热就辞职去各个话剧院应聘。好巧不巧的，碰上新开的阳光话剧院在招聘演员，应聘时被邱谛一眼看上，成了剧院里中老年女性角色的不二之选。

非科班出身的芳姐起初遇到的问题比林彗星的还多，她都一样一样地克服了，还顺便考了个普通话一乙的等级证。若说怎么改掉台词吐字不清晰的问题，芳姐最有发言权。

芳姐先播放从仇棋那里要来的排练录像，找出彗星最容易出问题的几段台词。彗星反复朗诵那些台词时，芳姐做了笔记，找出她出错的读音，又把吐字不清的部分用红笔勾画出来，再分析原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