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 同饮同醉 交心交肺
邱谛吓了一跳,下意识地托住彗星,防止她掉下去摔成大马趴。她顺势搂住他的脖子,掀开他的衣领往里瞅:“再吐点儿出来,再吐点儿!”
“你喝醉了。”
“我没醉,嗝,没醉!”林彗星凶巴巴扯住他衣领,“赶紧吐钱,不然……不然我吐你身上,搞坏你显示屏,还有零件!”
“……”
邱谛很想上知网查查论文,研究一下如何劝服一个醉酒的姑娘。他擅长的理论分析在喝醉的林彗星面前毫无用处,无论说什么,她都把他当成“自动取款机”,从他身体的各个出口寻找毛票的踪迹,就是不肯下去。
他抬头瞥了一眼银行监控,幸好两人都戴了口罩,否则这监控录像流传出去,真是要笑掉人家的大牙。实在没法子,他只好使用自己最擅长的演技,饰演一台会说话的“自动取款机”,嘎着嗓子道:“账户户主:林彗星。”
林彗星立马跳下来,立正敬礼:“到!”
“你的钱已取出,共一万元人民币,请至宾馆房间内取用。”
林彗星自上到下地瞧他,瞧得他脊背发毛:“嘿,大锅,怕我捣了你的老巢,想把我骗走?坏姐姐我见识得多了,不吃你这套!”她往地上一坐,紧紧抱住他的大腿,恶声恶气地道:“不,不给钱就捣蛋!”
邱谛自认定力极强,自打父母闹离婚那回发了火,再没如此激动过。他一把捞起彗星扛到肩上,把钱包塞进她手里:“嘴闭上,慢慢数!”她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肩上,笑嘻嘻数钱。
邱谛冲出建行,寻到附近一处小公园,把她丢到湖边的长椅上。现在回宾馆,她发起酒疯来,被服务人员瞧见就糟了,还是让她在这里吹吹风、醒醒酒为好。
他拿出手机在长椅附近的自助贩卖机上刷微信二维码,买了两瓶矿泉水。再一转身,便见她跪在长椅旁,把钱包里的钱全部倒出来,一张一张地摆开成一个大扇形。她趴在长椅上,就着路灯微黄的光看这漂亮的钱扇,笑着笑着哭了,哭着哭着又笑了。许是眼泪糊在脸上不舒服,她扯下口罩擦脸,又擤了擤鼻涕。
“咳!”邱谛嫌弃地皱了皱眉头,把一瓶矿泉水递给她,“喝水。”
“有钱真好哎,取款机大哥还能兼职饮料机。”林彗星抬起头,眨了眨眼儿,却不接矿泉水瓶,而是抓住了他的手,“呜呜呜,我好穷,好可怜的,大哥教教我呗?吐钱吐饮料,人生新巅峰,欧耶!”
邱谛见她神态迷糊,满嘴醉话,竟要学当个机器,不禁头大。转念一想,这倒是可以作为表演课的一部分——静态实物模仿——用以培养她的信念感和表现力。
“好,站过来,先观察。”邱谛把她揪起来,推到自助饮料售卖机跟前,“形态特征,结构特点,运作模式,声音动作,力的走向等等。”
林彗星似懂非懂,整个人扒在饮料机上,手指戳戳二维码,脚尖踢踢出货口,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念叨些什么,总之就是没个正形。
邱谛把她扯下来道:“说一说,都观察到了什么。”
林彗星说话颠三倒四,好歹还沾点儿边,把饮料机的特征说了个囫囵。
“请开始你的表演。”
林彗星立了个正,可她脚步不稳,站得歪歪扭扭。
邱谛抱着胸:“你演的是机器还是危房?要塌了吗?重来。”
林彗星挠了挠头,迷茫地看着他:“啥?”
邱谛叹了口气,上前将她扶正,靠在饮料机旁边,抬高她的双臂:“你的头是机器顶端,左臂是二维码扫码处和投币口,后背是上货处,上半身是饮料储藏窗口,脚部是出货口。身体放松,下沉,相信你是一台机器。”
她全部照做,除了站姿还有些不稳,竟真像一台饮料贩售机。她甚至在邱谛“扫码选货”之后,嘴里“古里哐当”的,模拟饮料瓶坠落的声音。那小嘴儿乱动的怪样儿十分搞笑,邱谛原本严肃的脸,竟绷不住笑了出来。
“哎?”林彗星倏尔捧住他的脸,凑近过去,细细端详,“你的眼睛真好看,有点儿面熟哎大哥……邱先生?邱先生你笑啦?”
邱谛重又冷下脸来:“别走神,演……”
“邱先生你来看我演出的吗?”林彗星惊喜万状,“你在观众席,对对对,我看到你在观众席上。你等等哦,我唱歌给你听,一首《小甜蜜》送给你,祝您年年有今日,岁岁有今朝!鼓掌!”
邱谛怔忪片刻,却见她拿起矿泉水瓶当话筒,左右徘徊。
“怎么没有伴奏呢?乐队?键盘!”
邱谛拿出手机,打开音乐播放器,轻点播放。
林彗星一个激灵,缓缓转身,迷蒙的眼神渐渐清醒。
寂静的夜,幽密的公园,阵阵乐音流淌而出。先是如清泉般潺潺,后又如小溪般跃动,忽地一阵急促鼓点溜过,铜钹震耳,带出铿锵的歌声:
“我从不爱我的家乡,
虽然那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。
青苗、枝桠、爸妈,
风霜、雨雪、绝望。
他们笑我痴狂,
我骂他们傻样。
滚吧,
带着骄傲滚出家乡……”
这首歌名叫《滚出家乡》,歌词里带着对家乡和父母的爱恨交织,带着对自我和梦想的坚持,誓要走出原生的困顿,开辟新征途。十年前的老歌了,还是生手写的,所以不管是词、曲还是编曲,都显得生涩和老旧。
词曲:林彗星。
演唱:林彗星。
十年前,她十八岁,刚刚通过高考从那个逼仄的小镇逃出来,从那个没有半点温暖的家里逃出来,来到北州上大学。她喜欢写歌、唱歌,因为从没有学过,所以只能自己瞎写瞎唱。当《C位女声》节目到学校招募选手时,她毅然决然地参加了。
以她的形象和声线,导演组让她走可爱路线,获得了很多人的喜欢。那时候金丽文找上了她,表明如果她能够取得前三名的名次,就会将她签进星云娱乐做歌手。
她不止想做歌手,更想做原创歌手,所以一直在争取唱自己写的歌。导演却觉得她写的太差,怕砸招牌,不肯答应。
那晚,她揉碎了被导演丢弃的歌谱稿,难过得想哭。那年,她用的还是最便宜的杂牌按键手机,在刺耳的铃声响起之后,她听到了妈妈的怒骂。骂她不好好上学,去参加什么鬼节目;骂她走爸爸的老路,写那些垃圾东西;骂她弄丢了弟弟,害得妈妈过苦日子……
从小到大,无论妈妈如何责骂,她都低着头乖乖听着,不敢还口。可是那晚,她第一次还了口,发泄了积累了十几年的怨气。
她挂断妈妈的电话,在房间里一边抹眼泪,一边写下了这首歌。导演不肯用,她就用自己兼职攒的钱找人录demo,一次次跑到导演跟前放给他听。
也不知导演是感动了还是被她缠得受不了了,终于答应在“十进五”的比赛中让她唱这首歌。第一轮彩排的时候,她唱得十分卖力,把自己所有的感情投入进去。
就在她为第二轮彩排做准备的时候,导演突然通知她要换歌,金丽文也劝她放弃这首歌。因为她要走“甜美风”,这首歌太过叛逆张狂,与她的人设不符。真要是播出了,她会严重掉粉,影响未来发展。而且歌里负面情绪太大,台里领导怕会触线。毕竟,那些年跟父母和家乡有关的,必定是以“爱”为主题,不能是“恨”。
导演甚至明确告诉她,如果她固执下去,就会取消她的参赛资格。她只好听话,乖乖地穿上小粉裙,在舞台上安安静静地唱起了《小甜蜜》。而这首歌从此尘封,再无人提起。
路灯下,林彗星酣畅淋漓地吼完歌,晃晃悠悠地来到邱谛面前:“你,怎么会有这首歌?”
邱谛顿了顿,昂首看她:“我第一次见你,不是在汇龙饭店。”
“那……”
“十年前的那次彩排,我也在。”
那时候,他因为父母闹离婚的事情崩溃,每天郁郁寡欢。父亲是个说一不二的强势者,既不想跟妻子离婚,又舍不得放弃婚外情,强迫妻儿接受妻妾并存的现实。邱谛想躲开,到国外去学戏剧,父亲又发挥强势天性,强令他报考北州大学的金融系。
他考上了,去学了,但是并不开心。
母亲心疼他,让他跟舅舅去看看节目、听听歌。他的舅舅,正是当年《C位女声》的导演。他对流行歌曲、偶像选秀之类的毫无兴趣,但为了让母亲放宽心,他还是去了。
今晚坐在观众席上,看林彗星站在台上嬉笑怒骂,邱谛恍然间好似回到了十年前。
他坐在观众席上,无聊地看彩排,看那些女生跳着唱着,拼命展现自己最美的一面。她们哪里有那么美,她们口中唱诵的世界又哪里真的那么美好?在他准备走的时候,突然听到了控诉。
那个女生长得甜美可爱,却像一个战士,扒开血淋淋的伤口,控诉那个黑洞一样的家。她要逃离,要追求属于自己的未来,就像他一样。她眼里的野心勃勃和无所畏惧,像一记惊雷炸醒了他。
可惜,这首歌被临时撤下。他去了后台,看到她换掉了黑色外套和牛仔裤,穿上了粉粉嫩嫩的小裙子,拿着歌词带着耳机练习《小甜蜜》。可唱着唱着,她就红了眼圈。
“彗星,别难过了,导演说的也有道理,还是放弃那首歌吧。”旁边高个子的短发女孩安慰她。
“我不难过。”林彗星用力揉了揉眼角,倔强地道,“我也不放弃。我要采取迂回策略。”
“怎么迂回?”
“当然是拼了,等我签约星云娱乐,当上大明星,我就自由了。我要唱我喜欢的歌,写我喜欢的词,做我喜欢的事!”
邱谛默默退了出去,向舅舅要了这首歌的Demo,一个人回了家。
大学四年,他修了金融和戏剧双学位。毕业后,他不顾父亲的反对,毅然去英国留学学习戏剧。
十年来,他有了自己喜欢的事业和追求,偶尔听听这首歌,会想起那个“刚”起来吓人的女生。不过,他从未想过介入她的生活,两人本就互不相识,两条平行线何必相交?直到回国之后,他发现她居然变成了渣演技女明星!
那种感觉,就好像维纳斯女神秒变裹脚老太太,噎得他胸闷气短。
“这么说,是我改变了你的人生?”林彗星笑得荡漾,摘掉他的口罩,捏住他好看的脸蛋儿,扯得正嗨。
邱谛握住她的手腕:“现在,轮到我改变你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