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章 重男轻女 何以解忧n
爸爸林遵年轻时是下乡知青,插队去村里干活。因为文采斐然,被选进了镇上的话剧团当编剧。妈妈文静年轻时是话剧团的台柱子,样貌出众,身段苗条。
两人各有一批追求者,偏他们谁也瞧不上,就彼此看对眼儿了。
爱情的火焰啊,火火地烧,愿意为彼此献出一切。因为文静担心林遵回城以后会忘了她,总是心慌,林遵甚至为她放弃了返城的名额。
他们带着对彼此最深的爱意,走进了婚姻的殿堂,又被现实的鸡毛蒜皮摧毁,变成了现在的熊样儿。
彗星一岁的时候,话剧团解散了,林遵和文静同时失业。他们想去城里的话剧院谋出路,但城里有更好的编剧,更美的女演员,他们去了只能打杂。
文静愿意打杂,林遵不成。原本他认为以自己的才华,当编剧都是屈才了,算是将就的。他的梦想,是出诗集。
城里的衣食住行都很贵,他们撑不住,只好回镇上。为了照顾丈夫和孩子,为了这个家,为了他们的爱情,文静放下身段,什么苦活累活都干。偏偏林遵高不成低不就,不肯出去谋生。
他觉得,以前因为工作没时间写诗,现在正好时间充裕,他便窝在书房里一呆就是好几天;或者跑到深山老林里采风,没十天半个月不回来。他说要写出惊天绝地的诗作,成为启迪民思的行吟诗人。
作品寄到出版社,一次次被退稿,他渐渐变得焦躁。文静劝他几句,他就要发脾气,甚至开始酗酒,还因为酒后打伤别人赔了好大一笔钱。
文静屡劝无果,自己忙累之时也很烦躁,失去了劝解他的耐心。从蜜恋到丧偶式婚姻,把一个温柔优雅的美人变成了满身油烟的泼妇,她开始骂他不上进、做白日梦、写的都是废品……
那是林遵第一次对文静动手,他狠狠地扇自己十巴掌,发誓绝不会再动她一根指头。那堆积在心里的苦闷如何化解?
唯有杜康。
一醉解馋愁,醒来现实更烦忧。直到文静第二次怀孕,查出是个男孩。
国人总有一种怪异的、根深蒂固的念头:有一个男孩,这个家就有了根,未来就有希望。
林长庚的到来让林遵暂时放下了酒精,也让文静多了一点奔头、一点坚持的勇气。然而,林长庚丢了,被林彗星弄丢了……
十三年前,林彗星15岁,上初三。文静一忙起来就把四岁的小奶娃丢给彗星照顾,丝毫不管即将中考的女儿学习压力有多大。
四岁的小男娃正是调皮的时候,要么在家里像只猴子爬高上低,把彗星吓得心惊肉跳;
要么缠着姐姐出去玩,不让姐姐写作业;要么乱翻乱撕,把彗星的习题册弄得乱七八糟。
那年冬天,距离中考只剩半年时间,因为测试卷被长庚撕碎,彗星第N次没交上作业。老师认为彗星是找借口不完成作业,罚她在教室门口站了两节课。她冻得直哆嗦,脸颊通红,中午回到家就发了低烧。
文静见她回来,就把长庚塞给她带,自己出门。
“你不能自己带他去吗?为什么每次都塞给我?”林彗星烧得有些头晕,眼睛发毛,心里的委屈蔓延而上。
“你说什么?什么叫‘塞给你’,他是你弟弟。”
“我从来没想要弟弟,是你们非要生他的。”
文静把菜篮子往地上一扔,怒气腾腾地道:“林彗星,你今天怎么回事,造反呐!”
“我今天怎么了,你难道看不出来吗?”林彗星双眼泛红,委屈越来越深,“自从他出生以后,你们全都围着他转,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我?我小时候……我小时候你们明明很爱我的,为什么有了他,你们就不爱我了?”
泪水似泉,汹涌而出,再也止不住。她多希望妈妈能发现她发烧了,不用费时间带她去医院,也不用费钱给她买药,只要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抱抱她就好。
文静似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,沉默片刻,眼眶也有些泛红。正要说什么,忽而听到外头一声喊:“长庚他妈,就等你了!再不去打折就没了!”
“哎,就来!”
文静冲外头喊了一声,把长庚往彗星怀里一推:“好了好了,别难受了。妈先去买菜,回来给你带你最喜欢吃的大白兔奶糖,好吗?”
林彗星仅存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,难道妈妈以为她还是那个四五岁的小女孩,用块糖果哄一哄就乖乖听话?妈妈根本没发现她在发烧,也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不开心。她木然地点点头:“知道了。”
文静出门以后,林彗星看着小小的长庚,满脸怨怼。如果这个孩子不存在,一切会不会不一样?或许,她可以把弟弟丢掉,骗爸爸妈妈说弟弟被人贩子拐跑了!
长庚并不懂得她的怨怼,只瞪着圆圆的葡萄眼儿,拽着她的棉袄袖子,软软糯糯地道:“姐姐姐姐,出去玩!”
不知怎的,他一撒娇,她心里的怒和怨就消散了大半。如果没有他,恐怕爸爸林遵根本不会戒酒,妈妈的生活也早就崩溃了。从这方面说,这个小屁孩还是大功臣呢。
没人爱的孩子,往往很擅长自我安慰。林彗星自己从客厅电视柜的抽屉里找了退烧药吃下,随即带长庚去街上玩。他们没有钱去玩木马、套圈和飞镖,她就带弟弟去湖边,捡了薄薄的石头片打水漂。长庚玩得不亦可乎,圆圆的脸儿白里透着红,真是可爱极了。
“冰糖葫芦——拿来卖!冰糖葫芦——拿来卖……”
长庚特别爱吃糖葫芦,一听到小贩的吆喝声,立马要吃。彗星怕他跑丢了,准备牵着他的手去,突然,一个瘦高个的男人戴着黑帽子,低着头错身走过,一下子撞到她。她本就头晕脑胀,这一下更是晕得厉害,坐在地上,眼前一片黑暗,只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在黑暗中浮动。
“姐姐姐姐,我要吃糖葫芦!”长庚急得直蹦,拖着她的手要去买。
彗星甩了甩脑袋,眼前稍稍清明一些,依稀看见卖糖葫芦的小贩就在前面不远处。她把零钱塞给长庚,让他先去买,自己稍后就到。长庚拿到零钱,像匹脱了缰的小野马,“噌”地窜了过去。彗星揉揉鼻梁,没过一会儿,昏眩的感觉消失了一些,便赶紧站起来去找长庚。然而,小贩身边只有几个陌生的孩子,根本没有长庚的影子。
林长庚——她的弟弟,林遵和文静的心头宝,这个家的精神支柱——失踪了。
于是,这个家就只剩下两种状态:狂风暴雨般的争吵,和冰山寒川般的冷漠。
林彗星16岁那年,有一次,文静累了一天回到家里,看到家里乱糟糟的,林遵一身酒气地躺在沙发上。她的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,冲过去对着林遵的胸口就打。
林遵醉醺醺的,也没看清是谁,反抗的时候对着文静的脸就是一拳。文静懵在原地,林遵眯着眼:“是你啊……我饿了,快去做饭……”说完,又躺下睡着了。
正上高一的林彗星放晚自习后在自己房间里做作业,听到动静也没有出来,因为早已习惯了父母的争吵。然而,当她听到妈妈低声抽泣的声音时,还是忍不住了。打开房门,就看见文静拿了一个冰袋敷脸,一边哭,一边收拾客厅,把那些被林遵发酒疯弄乱的东西一一归位,然后拿起从菜场带回来的特价白菜去厨房做饭。
“妈,离婚吧。”彗星脱口而出。
文静一怔,扭过头来,吃惊地道:“你又说什么疯话?”
“现在这样的婚姻有意义吗?你们不过是互相折磨而已,还不如分开。”彗星道,“分开以后,你能活的轻松一点,爸爸没有人纵容了,说不定能面对现实,踏踏实实过日子。”
“……”
“现在大家也都开明很多了,离婚不再是丑事,街坊邻居最多议论议论,等你的日子稳定下来,他们也就淡忘了。”
16岁的彗星容貌稚嫩,此时却比36岁的妈妈文静更显成熟老道。这些年浸淫在父母无休止的冷热暴力之中,她变得越来越冷漠,越来越沉默寡言,像是早已看破红尘。
她观察到文静的脸色很糟糕,青一阵紫一阵的,但有些话既然已经开了头,不一次说透怎么行?
“放心,你们离婚以后,我谁也不跟。我去学校附近租房子住,自己照顾自己,不会影响你们各自寻找第二春。”
嘭!
整袋白菜砸到彗星脸上,半新半烂的碎菜叶子粘在她的头发上、脸上,泛着一股子馊味。
“你就是看不得我好!”文静骂道,“哪有闺女劝爸妈离婚的?你弄丢长庚,现在又这样,是存心像毁了这个家吗?我怎么这么倒霉,摊上个没用的男人,又生了你这么个黑心的孽种!”
又是这句话!
在文静眼里,从长庚失踪的那天起,彗星就不再是她的女儿,而是罪人。她甚至怀疑,是彗星讨厌长庚,故意把他丢了的。
林彗星笔直地站着,神情怨恨又无奈。她把鼻子上粘的菜叶子揭掉,丢在地上:“是挺倒霉的,有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妈。”
说完,她转身回房间反锁房门,继续做作业,把妈妈歇斯底里的咒骂隔绝在外。她捂住耳朵,不停告诫自己,必须努力学习,考上北州的大学,永远地离开这个家。她更加告诫自己,绝不要活成妈妈那个样子。
所有的童话故事都是到结婚为止,因为那之后的现实不复童话的美好。坏的婚姻摧毁的不仅是夫妻双方,更会牵连无辜的孩子。就算是那些看起来美好的婚姻,也总会有矛盾、猜疑、争吵,最后要么爱情变仇恨,要么爱情变亲情。
既然如此,索性不要婚姻。独身自在,冷暖自知,好过被婚姻磋磨成魔鬼的样子。
小小的厨房里,回荡着两个相似的故事,站着两个孤独的人儿。
第一次这么平静地讲述自己的故事,或许代表着她可以试着放下了?彗星长舒了一口气,抬头却见他下巴上的伤口并未处理,皮肉泛红。她忙松开他的衣角:“你怎么也不知道处理自己的伤口,这要是留疤了,你可怎么演戏?”
“林彗星,”邱谛突然上前牵住她的手,用低沉的充满磁性的嗓音道,“我喜欢你,很久了。”
林彗星一个激灵,身上骤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,还过电一般发麻,从心口一直麻到脚尖。
“是吗?那我还挺有魅力。”林彗星尬答道,“额,所以?”
“所以,你愿意跟我谈一场没有负担的恋爱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