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清清被经纪人带下去的时候已经哭成了泪人儿，看样子虐得不轻。

林彗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如果换成她站在邱谛面前饰演落羽杉，也讨不了什么好，最多硬撑着不哭太惨罢了。

以前跟邱谛演戏，演的都是夜坤死而复生之前的戏份。那时候的夜坤看起来花花的、坏坏的，还没有变态。

他死而复生之后，变得变态又狠辣。邱谛不仅演出了这一点，更演出了夜坤复杂的内心，让人既恐惧于夜坤的坏，又同情于他的命运，更……

彗星瞅了瞅周围的姑娘们，包括化妆师文丝和亲妈粉成蹊，都被那张变态帅的脸勾得双眼直冒粉红泡泡。她知道他长得好看，演技又好，却没想到能好到这种程度。

她突然明白邱谛为什么那么严苛地训练她了，王者看青铜，带不动的感觉也挺糟心的吧？要不是邱谛应变能力强，这出戏绝对不可能一条过。等白清清缓过劲儿重新拍，也不知要折腾多久。

总而言之，如果后面她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跟邱谛对戏，一定会像白清清一样被吊打。

“流量派”“炒作王”“烂演技”这样名声已经太多了，听烂了咬咬牙也没什么。现在既然开始练演技，她不求达到影后的水平，但也绝不能没出息地被吊打。

她得赢！

“林彗星，你说想商讨什么？”邱谛下了戏，走过来问道。

彗星微微一笑：“没什么，就是……背台词的时候有几处不知道怎么处理比较好，想来问问你。”

邱谛一点点卸去方才的狠厉感：“现在太晚了，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，等我卸完妆回去给你视频。”

“晚——吗？”彗星笑嘻嘻地道，“不觉得啊。去卸妆吧，我等你。”

邱谛微微一顿，似怀疑似了然，最后化作温柔一笑：“好。”

特效妆画起来难，卸起来也很麻烦，要一层一层卸掉胶皮、油彩、底妆，还有那些装饰物。

邱谛被那些东西糊得皮肤发红，起了些红点，似乎有轻微过敏。因为太久没喝水，又精神高度紧张，他的嘴唇苍白干裂，渗出些许血丝。眼睛也肿胀充血，看起来十分疲惫。

“你每场戏都这么认真吗？”林彗星问道，暗想自己是否也得认真到这种程度，才能在对戏中赢他？

“不是每场戏。”邱谛道，“是每一个镜头。”

“你真敬业。”彗星不禁赞叹。

“只是喜欢而已。”

“喜——欢？”

林彗星细细咂摸这个词，很简单的两个字，组合在一起又是很平凡的一个词，却道出了他那颗纯粹的心。他不喜欢立什么“敬业人设”“演技派人设”，对流行的“老干部人设”更是嗤之以鼻。演戏于他而言，就是喜欢，别无其他。

坐上返回宾馆的车，彗星坐做在靠窗的位置上，看着朦胧山色，想着邱谛说的话。想着想着，思绪飘回回忆着到十年前的岁月。

曾经，彗星也有过纯粹的喜欢，对唱歌。她热忱、她坚持、她全情投入，只为不负心底的“喜欢”。那段青葱岁月如此美好，但后来随着现实的磨损，纯粹的被丢弃，喜欢被搁置，她眼里只剩下功利的追求。周围人都是这样的，连宋珏也不例外，所以她从没有觉得现实一点有什么问题。

大家都如此，就是对的吗？

彗星拿出手机，给宋珏微信的对话框输入：

珏，我想你了。当初选择择签约歌手参加《C位女声》，走签约歌手这条路，你后悔过吗？

彗星揉了揉鼻梁，又如往常以往那样，把输入的文字一个个删除。现在不是打扰宋珏的时候，她需要静养。

彗星收起手机，闭目养神。不知过了多久，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，忽地车子一停，她脑袋一歪，撞上窗玻璃。她被这一震惊醒，却没感觉到疼痛。一只大手隔着玻璃，又轻轻拢着她的脑袋，将她扶正。

“邱先生？”为防被人传八卦，两人刻意分开坐，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坐到她身边的。

邱谛笑容和煦：“该下车了。”

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宾馆大院的大理石路上。

邱谛身姿挺拔，不时瞧瞧大院里那株高大挺拔的榕树，赏赏悬于梢头的一弯新月明月，或是一垂眸间，品品四叶草的色泽。月色笼罩下，他像棵不染尘埃的树，坚持长自己的枝桠，发自己的叶芽。

他就像一面镜子，清晰地照出她的丑陋不堪。

他说，十年前，是她的坚持改变了他的命运。可如今，看到这样现实、功利、背弃梦想的她，他应该失望透顶吧？

彗星望着他的背影，突然很想追过去，与他并肩走，与他同根生，和他看同样的风景。或许这样，镜子里照出的她，还能找回十年前最初的模样？

“有件事，我想告诉你。”林彗星说追便追上去，绕到他面前，坦诚相告，“魏奇宣代表瑞跃影业跟我谈签约的事，想把我拉拢过去，给的条件很优厚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邱谛并不意外。

“你知道？”

“所以，你现在说这个，是准备解除与帝厦的预签约合同，还是，利用第三者利好消息，威胁我少折腾你？抑或是，跳过演技考核，直取正式签约？”

呵……林彗星笑了，不愧是头一次见面就把她耍得团团转的家伙，他把魏奇宣的计划、她心里的小九九都看得清楚透彻。之所以不动声色，就是要考验她吧？如果她选择魏奇宣，选择流量炒作路线，就会失去帝厦和邱谛的保护与支持，同时，也会跟转型演技派这条路失之交臂。

金丽文和秦悦的陷害，她硬扛了过去。她以为自己将形势看得很清楚，以为自己可以仗着流量和商业价值在帝厦拼出一条属于她的路来，直到今晚。

他所展现的实力，狠狠地抽了她一耳刮，。

把她被打醒了，清楚，彻底。

她已经不是白清清那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，还能走少女路线，演技被吊打也还能辩称自己太年轻、经验不够。

二十八岁的三十岁对女人来说是个坎儿她，她离这个坎儿只有一步之遥，没多少时间作天作地、虚张声势了。在流量明星的路上继续消耗自己，等到耗光了青春，还会有多少人喜欢她？

再者说，在流量明星的路上继续消耗自己，等到耗光了青春，她的人设和路线并没有不可替代性，美貌也不可能永驻，等像秦悦那样的有野心的“后浪”把她拍死在沙滩上，她对魏奇宣还有什么价值？

当前的影视圈，观众已经受够了烂片、烂演技，流量发展到极致，必然会遭到观众的反噬。不光是她，还有杜晓贝、洛嫣、李长影等流量花生接连被黑，他们主演的剧收视、口碑双输。而那些老戏骨重新受到关注和喜爱，最近她在追的那部爆火剧《骄阳》就是因此口碑飙升。

可是老戏骨扮嫩去演过于年轻的角色，还是会有违和感。这个圈子，目前最缺的就是颜值、流量、演技兼备的“综合实力派”。

所以，要自己有演技实力，转型成流量与演技兼具的实力派，林彗星的名气才立得住，工作室才立得住，钱才真正进她的腰包里。

如果她选择魏奇宣，继续走流量炒作路线，就会失去帝厦和邱谛的保护与支持。同时，也会跟转型“综合实力派”这条路失之交臂。

梳理清楚、权衡利弊，她眼前忽然一片清明。

“都不是。”林彗星挺拔如松，“虽然我还没有喜欢上演戏，但我想做演技派，演最好的电影，做影后！”

“以你目前的水平，很难。”邱谛坦诚相告。

“难呀？”

邱谛耸耸肩：“怎么办呢？”

林彗星傲然一笑：“当然是拼了！”

邱谛满意地笑了，这一幕他早已预料到，可真正听到她这么说，他心里依然欢喜得紧。这种感觉，就像是心被艳阳泼洒，暖烫得厉害；又像是辛苦爬了很久的山，突然在岩峰里瞧见一朵娇艳的红杜鹃；更像是看到极喜爱的角色，迫切地想要沉浸其中。

他伸出手，在她头顶轻揉，却被她躲了过去。

“别跟逗狗子似的。”林彗星拨了拨额上的碎发，“先说清楚，你交给我的学习任务，我一定保质保量完成，拼尽一切向‘影后’宝座进发。但是，这不代表我会放弃流量。我很贪心的，我要做流量中的影后，影后里的流量大户。”

他所喜欢的事业，于她而言，是一场战役。既然决定要拼命，当然要追求利益最大化，不然不是白费劲了？

邱谛微滞：“你要炒作？”

“是营销，”彗星偷换概念，“你曾说过‘不破不立’，我的‘国民甜心’人设已经崩了，那就重新立一个。人设这种东西，说白了就是个记忆点，能加深观众的印象罢了。”

邱谛一向厌恶炒恋情和立人设，他正欲反驳，却见彗星狡黠地眨眨眼儿。

“先别反驳我，”她昂起头，注视着他那双星海一般的眸，像是要看进他灵魂深处，“我要立的那个人设，叫——林彗星。”

他做了那么多，想让她找回真正的自己，那是因为她从前不懂，真正的她才是魅力之源。做自己，做敢拼敢闯无所畏惧的林彗星，这是他之衷情，亦是她之真心。因为真实，所以无惧崩塌。

邱谛恢复笑颜，比方才笑得更显舒展。炯炯目光从她的葡萄眼儿，滑落至她弯弯的红唇。他忽而觉得她的笑唇比天上弯月的弧度还要美妙，让人不禁想一亲芳泽。

邪念一起，邱谛心里突地一顿：夏一松那个乌鸦嘴，说什么来什么。原来“动心”这玩意儿，有时就在一个微笑之间。

从那晚开始，林彗星变“要我学”为“我要学”，完完全全摒弃了偷懒寻轻松的念头，把自己当演艺圈新人一样磋磨。积极性一旦调动起来，学习效率大大提升。邱谛布置的任务，她全部能够按时完成。一有时间，她就跟邱谛去建筑工地干活，主动深入生活，还把干活的感受和观察所得记录下来备用。

熟能生巧之后，那些任务她竟可以提前完成了。于是，她开始追着邱谛要求增加学习难度，闲着没事儿就找东西进行模仿练习。

在片场，工作人员常常会看到林彗星摆出各种吊诡的姿势。随着她的模仿技术越发娴熟，大家能猜出她在模仿啥了，有时候是摄像机，有时候是打光板，有时候变身苍蝇到处飞，再模仿电蚊拍把自个儿“拍死”。她还模仿现场工作人员，总能抓住对方的特点，模仿得惟妙惟肖。

彗星丝毫不顾忌形象，每每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。她在剧组的人缘莫名好起来，许多之前见她就绕道走的人，见了面也会向她报以真心的笑容了。

因为提前准备充分、对戏练习到位，她的演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。虽然还没有震慑全场的功力，但已经可以实现零NG、一条过。只不过，为了达到最好的表演效果，她会主动提出多拍几条，导演择优保留。

跟演技发展成反比的，她手上的钱越花越光。平时吃剧组的盒饭和道具，倒还能撑着。但有时和剧组人出去吃饭，她不想露穷让人瞧不起，便时不时地请个客。节流做不到，那就只能开源了。

要如何避开星云的合约牵制，把钱攥到自己手里？她在周围瞄了两圈，瞄准了那个圆脸作者——成蹊。

彗星发现，从那天在化妆间撞见之后，成蹊总是鸟悄儿地跟着她和邱谛，然后在笔记本上记录些什么。有时成蹊看着他们，咬着笔杆，一脸痴汉笑。彗星头皮一阵发麻，话说邱谛是个大帅哥，喜欢看他还能理解，成蹊看她时也笑得这么痴汉，这特喵什么鬼？

彗星反跟踪后发现，成蹊这是把邱谛和她当成新小说男女主在YY，甚至为此怂恿导演和总编剧给夜坤和叶澜止加吻戏。

“金月国际电影节现场，邱谛牵着彗星的手走上红毯。彗星有些紧张，邱谛打趣她。彗星妙目一瞪，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向下一拉，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冶艳的吻痕……尼玛，我这么生猛？”

彗星悄悄出现在成蹊身后，偷看她在笔记本上写的文字，看着看着忍不住念了出来。

“啊！！！！！”成蹊惊跳起来，眼镜都吓掉了。

等捡起眼镜看清彗星，她又连连鞠躬道歉：“对，对不起，我就是看你们之间的化学反应特别赞，写小说写习惯了，这灵感来了，脑洞想封都封不住，所以……你相信我，我绝对没有乱传八卦的意思！”

“嗯，我相信你。”林彗星拉住她的手腕，笑得像只小狐狸，“我听说，写小说都是要搜集素材的，对吧？”

“是啊。”成蹊呆呆的，不知她此言何意，“我一直想写娱乐圈文，所以趁在剧组的时间搜集素材。”

“我给你提供素材，一手的。”林彗星笑道，“你给我钱。”

成蹊讪讪地，有些不好意思：“其实，我这种没啥名气的小作者，稿费都还房贷了。你闻闻，我这浑身都散发着穷秀才的清香。”

“放心，不是要你花钱买素材。我们谈笔生意，互利共赢，怎么样？”

林彗星想到的办法就是：做直播。

她的直播账号，包括小号，金丽文现在都了如指掌。合同里有附加条款，这类收入也是要上交公司的。所以，她得用别人的号开直播，收到的礼物分账用现金付给她。

一开始，彗星把目光放到了邱谛身上，毕竟他本来就知道她穷，不用担心丢两次脸。可惜他严词拒绝，还给她上了节思想教育课，把她郁闷得不行。于是乎，在彗星确定成蹊没有恶意之后，就选定了她。

一来，成蹊的本职工作是个初中老师，业余才写写小说和剧本。她人际关系简单，跟娱乐圈里的人没有勾连。

二来，成蹊个性单纯，脑子里只有她的故事和角色，从不去说任何人的坏话。这样的人比较好把握，不用担心她会在背后嚼舌根或是使坏。

三来，彗星这里有成蹊需要的东西，素材管够，人物任看，很容易达成合作。

果不其然，成蹊高举双手表示同意。

“你有直播账号吧？”

“有的有的！”成蹊当即把手机拿出来，贡献自己的虎须直播账号。

林彗星摩拳擦掌，准备干一番大事业，兴冲冲地接过账号一看，傻了眼：“只有三个粉丝？！”

“啊，”成蹊傻乎乎地点头，“我爸我妈，还有我男朋友。”

“……”

彗星嘴角一抽，深吸了一口气，默念：自己选的，自己选的，自己选的……